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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過於純情的表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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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過於純情的表現

大衍的丞相,是無數年輕人追隨的對象。世家子憧憬他,太學生敬慕他,各處郡縣尚無功名的寒門布衣更是把他當做天上的月,崖上的松,不可企及又心向往之。

薛景寒並不以此自矜。但對於這些尚未完全浸染汙濁的年輕人,他總會寬容一些。若是時機合適,也願意提攜一二。

蘇戚頑劣,亦有可取之處。

他習慣性地把自己對蘇戚的關註,理解為對後輩的憐惜與照拂。

蘇戚想要他釀的酒。雖然當時沒開口討要,可那副眼巴巴瞅著酒壇的模樣,實在讓人無法忽視。

酒而已,消遣罷了。給蘇戚一壇也無妨。

薛景寒派人去蘇府送酒,出於對小輩的關心,還隨酒附贈一封小箋。

內容親筆書寫,字字鐵畫銀鉤,十分瀟灑。

——贈蘇戚。行大道,勿貪杯。

話裏滿滿勸誡之意,非常嚴肅正經。

但蘇戚完美理解錯了重點。

薛景寒又送禮物了!還是親手釀的酒!還寫信!

這不正是一段友誼的開端嗎?

上輩子從未交過朋友的蘇戚,拿著字箋觀賞片刻,心情很好地決定回信。她在書房裏翻騰半天,選出最滿意的紙張,抓著不甚順手的狼毫筆,在紙上勾勾畫畫。

“酒已收到……多謝……”

“蘇戚身無長物,近日打磨棋子一副,尚可把玩……敬贈丞相。”

蘇戚想了想,又把丞相二字劃掉,寫上“懷夏”。

懷夏是薛景寒的表字。

良好的友誼,從親近的稱謂開始。

她很滿意地封好信箋,連同裝棋子的玉罐一起交給來人。上門送酒的是個娃娃臉少年,名喚殺戈,表情笑盈盈的十分討喜。他接過蘇戚的禮物,連道幾聲公子有心,步伐輕快地離開了。

蘇戚的目光跟著他的背影,微微凝結。園中小道落著許多還未清掃的草葉花瓣,而少年踩過的地方,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脆弱的葉片依舊完好無損,動也未動,仿佛未曾遭受外力碾壓。

又是一個身懷武技之人。

薛景寒手底下藏龍臥虎,之前有斷荊,現在又出現個殺戈。想想也正常,一國丞相,年紀輕輕站在高位上,難免招致攻訐暗害,多幾個高手護衛更安全。

一刻鐘後,殺戈回到薛宅,將蘇戚的回禮呈給薛景寒。告退時,他快速瞥了一眼,自家大人臉上淡淡的,似乎無驚也無喜。

薛景寒獨自坐在房中,打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木盒子。裏頭裝著個沈甸甸的玉罐,樣式精美,色澤晶瑩透亮,一看就知價值不菲。

蓋子掀開來,便露出滿滿一罐岫玉打磨的棋石。顆顆圓潤細膩,呈暖白色,沒有一絲瑕疵雜質。薛景寒微微楞怔,又拆開盒中信件,看到了滿紙歪歪斜斜的墨跡。

真……夠狂放的。

薛景寒嘴唇彎了又彎,好不容易轉移註意力,開始讀信件的內容。待讀到“身無長物”幾個字時,不禁輕輕哼了聲。

什麽身無長物,這蘇戚,整日睜著眼睛說瞎話。

父親貴為太仆,家中錢財萬貫,送禮物都用最上等的玉石料。如果這叫身無長物,全天下的人都成了乞丐。

接著往下讀,才得知棋石來源。那些打磨均勻的棋子,原來都出自蘇戚之手。

薛景寒睫羽顫動,奇異的滋味再次竄上心尖。

信紙的末尾,“懷夏”二字如同洇開的墨漬,映入他的眼睛。仿佛有人貼著耳朵,用柔軟帶笑的嗓音緩緩念道。

懷夏。

懷——夏。

一縷熱氣順著心臟湧上脖頸,在耳朵尖聚起淡淡的潮紅。

他像是灼傷了手指,瞬間扔掉信箋,低聲怒斥道:“豎子輕狂!”

院子裏,斷荊聽見動靜,握緊劍柄咬牙說話:“我就知道蘇戚肯定沒送什麽好玩意兒!”

躺在杏樹上的殺戈懶洋洋的,將花瓣送進嘴裏,含含糊糊地回應道:“你操什麽閑心,大人無甚親友,難得和人有私交,是好事啊。”

斷荊忿忿:“可蘇戚品行不端心思不純!”

“大人自有分寸,況且我們也看著呢。”殺戈把身體扭得像蛇一樣,軟噠噠掛在樹枝上,毫不在意地說,“放心吧,如果蘇戚真敢冒犯大人,我會把他處理得很幹凈,確保一根頭發一滴血都不留下。”

話裏森森寒意,激得斷荊脊背發麻。

……

絲毫不知道生命受到威脅的蘇戚,高高興興抱著酒壇,在婢女們的幫助下偷跑出府。她繞到大將軍府邸的後宅外頭,正尋思翻墻進去呢,擡頭便撞見穆念青扒拉著墻頭跳下來。

兩人面面相覷,片刻過後噗嗤笑出聲。

“蘇小戚,你這是專門跑來迎接我呢?”穆念青捧著心口,裝作十分感動的樣子,“昔日春宵帳暖,回家僅被禁足,還能想著看我一眼,真是手足情深……”

蘇戚哪裏聽不出他又酸又損的口氣,拍拍酒壇,笑著安撫道:“行了,我請你喝好酒,正好問一問那晚的事。”

有酒喝,穆念青自然樂意。

他們偷偷摸摸避開正門兵卒,順便在酒樓打包幾道菜,跑到河堤柳樹下乘涼吃酒。菜是好菜,香辣又爽口,酒也是好酒,清冽卻不上頭。蘇戚和穆念青足足飲了小半壇,話題從思夢樓扯到京城流言,聊得那叫一個熱鬧。

穆念青說話有趣,將簡簡單單的故事描述得誇張又滑稽,畫面感十足。拋開那些添油加醋的成分,蘇戚漸漸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
她喝醉後,出風頭搶走清倌。兩人共進房間,沒多久她又出來,勾搭上了路過的英俊男人。眾目睽睽之下,男人抱著她離開,去向不明。

穆念青說:“很多人想挖出他的來歷,給思夢樓塞錢打聽消息,才知道他是外地來的大商賈。平時隔幾天來趟思夢樓,也不點人,只在雅間坐著喝茶。樓裏的姑娘都猜測他是不是身患隱疾……”他上下打量著蘇戚,眼神格外奇妙,“直到那晚上他抱著你離開,其他人總算明白,這他娘是個斷袖。”

“你說你醉倒路邊,被薛景寒撿回家?先不說薛景寒怎麽可能大半夜閑逛遇見你,大前天早上,多少人看見你縱馬越市,從城南一路奔回蘇府。薛景寒的宅子,可不在城南方位啊。”

蘇戚端著酒碗,沒出聲辯解。她不能說落霞莊的名字,因為答應過薛景寒保密。

可是,既然她跟著神秘男子出樓,為何半路只剩自己一人?

“城南麽,我倒是很熟。唯獨有座落霞莊,常年閉門不開,難探底細。兩個月前,莊園主人出現,是個外地做生意的商賈,喚作季阿暖。”穆念青說,“這兩天閑得長毛,我就派人查了下。季阿暖,正是和你一同離開思夢樓的人。”

蘇戚手一抖,酒碗落到地上,骨碌碌滾進河裏。

她終於知道哪裏不對勁了。

薛景寒從未正面承認,是把蘇戚從路邊撿回來的。他說得語焉不詳,而她順勢落進了陷阱,真當自己酒醉路旁。

那天晚上,她在思夢樓拉著薛景寒不撒手,此事並非夢境。

她認得他的眼睛。

即便她醉得昏沈,只記得那雙眼睛。

眾人不識薛景寒,恐怕他當時做了一些偽裝。什麽斷袖什麽勾搭,明明就是薛景寒嫌她鬧騰,幹脆打包走人。

薛景寒說,落霞莊是他的私宅。

而季阿暖,是落霞莊的主人。

你他媽的……

蘇戚雙手捂住臉,頭疼似的呻吟一聲。

丞相和商賈,這兩個身份分明是同一人。

她該為自己窺破薛景寒的秘密而高興嗎?還是為自己在落霞莊又唱又說胡話的行為表示懺悔?還是……應該為薛景寒欺騙了自己而惱怒?

不,講道理,薛景寒幾次三番被她糾纏,還如此寬宏大量放過她,這不對勁啊。

以前那個放話要她食馬糞的人呢?

穆念青見她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,頓時大驚失色,抓住她肩膀使勁搖晃:“難道這次你來真的?蘇小戚,雖然我不嫌棄你斷袖,但你不是一向只看不吃嗎?說好的兄弟一生一起走,誰先成婚誰是狗,現在你心裏有人了?且等著,我先見見這個什麽季阿暖,把他剁了……”

“穆郎。”蘇戚揚起臉,聲音平靜地叫他。“穆念青。”

“哎,怎麽了?”

蘇戚口齒清晰:“我覺得薛相喜歡我。”

穆念青立即松開手,後退幾步,非常疑惑地歪了歪腦袋。

“奇怪,這酒也不上頭啊,怎麽人就喝傻了?”

“他肯定喜歡我。”蘇戚語氣篤定,“不然他怎麽可能對我這麽好,這不符合人設。”

穆念青聽不懂人設是個什麽玩意兒,但他確信蘇戚現在腦子不清醒。想想上次蘇戚喝醉幹的好事,他眼珠子一轉,頓時生起了玩鬧的心思。

“好,既然你這麽說,咱們來驗證一下。”穆念青拽起蘇戚,從河堤回到街上。“跟我來,帶你去個好地方。”

穆念青拉著蘇戚走過兩條街,周圍逐漸熱鬧起來,人來人往聲音嘈雜。蘇戚瞇著眼睛,看街邊的人踩著梯子掛彩燈,紅艷艷的色彩從街頭一直蔓延到街尾。許多鋪子搭起露天燈架,擺出各式各樣的燈籠和面具,兔兒狀,老虎臉,狐貍抱月亮,耗子攀燈臺。

“今天昌寧節,夜裏人們都會來紅鸞街觀燈。京中流傳,若是一對男女各自持燈在街兩頭行走,於人潮中識得彼此,交換手中燈籠,便能永結姻緣。”

穆念青勾住蘇戚的肩膀,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:“不是女子也沒關系,你要是能請得動薛景寒,讓他陪你走一遍紅鸞街,我就信他喜歡你。”

蘇戚肩膀硌得難受,掙紮了下沒掙開。穆念青繼續說:“算了,這人難使喚,只要他願意給你買只燈籠就行。你看,就像那個男的,他正給人挑燈……”

後半截子話卡在喉嚨裏沒說出來。

蘇戚不明所以,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。在街的斜對面,一家十分喜慶的花燈鋪前,站著個身形挺拔的男人。膚色白皙,容貌昳麗,玄色衣袍猶如最深沈的黑夜。

她看著他,而他似是察覺到了視線,瞬間轉過頭來。

穆念青三分醉意跑了個幹幹凈凈。

“秦……秦柏舟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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